央行数字货币时代：人民币国际化的新机遇与挑战

中国在央行数字货币的竞争中走在了世界前列，现阶段数字人民币主要立足于国内零售支付，短期内我们还无法指望它为人民币国际化带来质的飞跃，但这种基于数字货币的点对点传输模式在跨境支付领域具有巨大潜力，不仅可以改善跨境支付效率低、成本高、监管难等问题，还可以提供相对平等的平台推动多地区实时同步支付。在央行数字货币时代，人民币流通规模将受益于跨境贸易和投资结算流程的优化，助力人民币国际化。

央行数字货币时代

为维护金融体系稳定、协助货币政策实施、支持更高效的境内和跨境支付，法定数字货币的研究和发行成为近年来各国央行的工作重点，当前，全球许多央行都在加快对数字货币的探索，陆续启动数字货币的发行和落地。据统计，近一年来已有60多个国家进行了数字货币相关实验，高于前一年的40多个。当前，各国央行对待数字货币的态度正由谨慎转向接受。国际清算银行第三次数字货币调查显示，接受调查的65家央行中，86%的央行表示至少正在考虑发行数字货币的利弊，同比增长1.3%，其中80%略有提升。

美日韩等发达国家对数字货币的态度从观望逐渐向开放测试转变。鲍威尔称，美联储正在参与数字美元相关研发项目，其实施将使支付更加快捷高效，但在技术、隐私等方面仍面临一些挑战，在安全等方面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日本央行于2021年4月进行央行数字货币第一阶段概念验证，重点测试发行、流通等核心基础功能，测试将持续1年。韩国数字货币的准备工作于2020年初开始，目前正在筹划对央行数字货币功能进行模拟测试。英国政府近日表示，财政部和央行将联合成立央行数字货币工作组，开展数字货币研究。目前，英国央行对数字货币的推动还处于早期阶段。它将对该货币的场景、风险、数据和隐私影响进行具体评估，以建立更先进的金融服务部门，推动数字金融高效发展。欧洲央行近日表示，希望在五年内实现数字欧元。

发展中国家也在积极布局数字货币测试，泰国2018年已启动银行间数字货币内部测试，明年将测试零售央行数字货币，计划在未来3至5年内全面推行；南非正与多家央行、委内瑞拉央行合作，研究央行数字货币可行性。委内瑞拉2017年12月宣布发行“石油币”Petro；2020年，委内瑞拉各银行已开始接受Petro，全国加油站已开始使用Petro支付。

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发行数字货币的目的各有不同，除了支付方式多元化竞争、提高金融稳定等共同目标外，发展中国家更注重普惠金融，发达国家则更注重巩固货币主权和负利率便利监管。例如数字美元意在巩固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数字美元白皮书》提到，数字美元除了提高支付效率、优化央行支付渠道外，还将支撑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同时，报告中提到的分布式账本技术（DLT）更有可能应用于非美国国内用户，这表明数字美元更有可能应用于跨境支付场景。另一方面，对于瑞士、日本等已经实施负利率的国家而言，对于负利率国家而言，数字货币的推出将拓展货币政策的空间，更有利于负利率政策的实施。

在央行数字货币时代，中国在数字货币布局上走在了世界前列。中国人民银行2020年发布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中提到了数字人民币研发进展。中国人民银行是最早推出央行数字货币的央行之一，先从2014年开始筹备，2019年加速推进，2020年进入内测阶段，顶层设计、标准制定、功能开发、联调测试等工作基本完成，在全球处于领先地位。数字人民币作为法定货币在数字世界的延伸，以政府信用为后盾，具有无限的法定货币价值。从操作系统来看，数字人民币采用双层操作系统，坚持中心化管理模式。央行兑换货币的准备金制度和信用保障方面，数字人民币缴纳100%准备金，确保发行和回收不影响货币发行总量。

2020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达到35.8万亿元，占GDP比重达36.2%。作为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石，人民币数字化将是中国数字货币建设的第一步。数字人民币不同于传统支付方式，利用区块链等新技术支撑支付场景，提高交易效率。数字人民币当前的发展重点是服务中国庞大的14亿消费者，建立扎实的零售支付体系，优化国内零售支付应用。

去年4月，数字人民币首先在苏州试点，如今试点城市已经扩大到上海、深圳、成都、青岛、长沙等。据央行统计，截至2020年8月，我国数字人民币试点场景已覆盖交通、购物、政务服务等领域，累计试点场景超过6700个，开通个人钱包11.33万个、对公钱包8859个，交易金额超过11亿。随着试点地区数量的逐步增多，我们可以看到数字人民币越来越受欢迎，零售支付、跨境交易等功能开始显现。3月份，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交通银行、邮储银行等六大国有银行均开始推广数字人民币钱包，现阶段应用较为便捷。只需要在分行申请，成为白名单用户后即可开通使用，为后续大规模推广和常态化使用奠定基础。此外，其应用场景也在逐步拓展，从地铁、自动售货机等线下零售渠道，到线上与美团、京东、哔哩哔哩等平台的合作，蚂蚁、腾讯也进入试点，正在逐步渗透到移动支付行业，并逐渐开始培养用户习惯，以利于未来大规模覆盖。

数字货币跨境支付与人民币国际化

虽然现阶段数字人民币暂无意涉及跨境支付，但随着数字货币技术逐渐成熟和更加广泛的应用，这种点对点传输模式在跨境支付领域的巨大潜力也将被释放。跨境支付体系主要以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和CHIPS（纽约清算所银行间支付系统）为主，在这种以发达国家为主的支付体系中，发展中国家几乎没有发言权，一旦被排除在交易体系之外，其跨境贸易活动将受到极大限制。SWIFT常常被发达国家用作金融制裁的手段，对其他政府施压，历史上美国就曾切断对朝鲜、俄罗斯、伊朗的SWIFT支付结算渠道。近年来，随着中美冲突升级，美国将中国排除在SWIFT支付体系之外作为金融制裁的潜在威胁，也引发市场担忧。

基于数字货币的分布式支付网络，不仅能改善跨境支付效率低、成本高、监管难等问题，还能为推动多地区外汇交易实时同步结算提供相对平等的平台。各国都有机会建立自己的跨境支付体系，欠发达国家也可以加入经济强国建设的跨境支付体系，形成支付联盟，同时各国也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加入不同的支付体系。这种相对自由开放的体系有望营造公平竞争的环境，发达国家垄断的跨境支付体系或将重塑。此前，加拿大、新加坡等央行均成功利用央行数字货币在区块链上实现跨境支付。目前，我国已与香港、泰国、阿拉伯等地区和国家启动“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研究项目，探索利用区块链下的分布式数字货币账本实现全天候同步结算。

过去几年，人民币在国际化的道路上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在货币使用方面，人民币距离真正“国际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2016年10月人民币纳入SDR篮子以来，全球已有70多个国家使用人民币，各国央行或货币当局将人民币纳入外汇储备。但人民币在全球储备货币中的占比仅为2%，低于美元的60%。在全球跨境支付中，人民币的使用占比不到2%，美元和欧元加起来的份额接近80%。尽管中国是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之一，占世界经济总量的~18%，进出口贸易总额的~13%，但人民币在全球货币体系中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有人认为，数字人民币的出现将为人民币国际化带来质的飞跃。但货币国际化进程并非一蹴而就，由于货币使用的惯性，新货币要成为国际货币必须跨越很高的门槛，历史上仅有美元、欧元等少数货币取得真正的国际地位。其实，人民币国际化更多取决于制度和政策选择，一个货币能否“国际化”，与该国经济规模、贸易量、对外开放程度息息相关。同时，币值稳定也是重要考量因素；汇率制度改革期间或金融危机期间，币值过度波动也会制约货币国际化发展，技术创新无法改变货币国际化的路径，但存在增强货币国际化动力的可能。

现阶段，数字人民币主要用于提高国内零售支付系统的效率，跨境支付并不是重点。因此，我们短期内期待央行数字货币给人民币国际化带来质的飞跃并不合理，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元很可能仍是主要储备货币。但随着越来越多央行发行数字货币，以及数字法币在跨境支付体系应用的日趋成熟，数字人民币将会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便利。数字货币点对点、无中介的交易模式，不仅具有低成本、高效率的优势，还可以绕过昂贵而复杂的SWIFT系统，大大便利人民币在跨境贸易和投资结算中的使用。

当央行数字货币能够广泛应用于跨境支付时，数字货币可以通过增加货币流通量来催化人民币国际化，以法定数字货币为基础的跨境支付体系可以提供高效率、低成本的支付系统，为中国与贸易伙伴之间的经济活动提供交易便利，扩大人民币的使用和流通。在这一支付体系下，央行数字货币可能首先用于跨境零售支付，包括跨境商务访问、零售网购等。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是发展跨境支付系统的重要对象，一带一路贯穿亚欧大陆和非洲大陆，以俄罗斯、沙特、印度等发展势头强劲的发展中国家为节点，将更多的沿线国家和地区联结在一起，“抱团取暖”。在中国与发达国家矛盾加剧的形势下，“一带一路”将促进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区域合作与交流，激活新一轮开放。在央行数字货币时代，中国可以和这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结成支付联盟，初步建立国际清算体系。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不断推进和深入发展以及国内自由贸易港的建设，人民币国际化需求日益增加，数字人民币应运而生，有望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推动力。

（作者为交银国际董事总经理、研究部主管）